可乐里应该有一根被咬得扁扁的吸管。
图春冲了出去。
小姜锅贴临近打烊,图春跑进去,看了一圈,又转了个身,看了一大圈。店里面零星坐着几个客人,服务员已经开始拖地,抹桌子,抹椅子了。橱窗里,煎锅贴的大铁盘盖了起来,边上放着两盒装在打包盒里的锅贴。门外面有两个年轻人在抽烟,谈笑风生。
“你要吃点什么?锅贴么就剩下牛肉味道的了。”坐在柜台里的中年女人和图春挥手,打手势,问他。
图春说:“您好啊,想麻烦您……想问问您,您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的,高高的,可能有点偏瘦,皮肤比较白……”他紧张地吞口水,口干舌燥。
女人打量图春,一脸的莫名其妙。图春说:“比我白,比我矮一些些。”
“他……”
女人不耐烦了:”锅贴你啊要啊?”
图春走近过去:“要吧……要的,要的,再给我一瓶可乐。”
女人拿了罐可乐给图春,图春问:“玻璃瓶子装的有没有?“
女人看着他:“没有了,玻璃瓶子的只有维他奶了,你啊要?”
图春挖口袋,掏钱,手有些抖,掉了些硬币在地上,他一一捡起来,一颗颗数给女人。他出汗了,冷汗和热汗轮流出。
女人收了钱,问他:“小伙子,你啊有照片啊?”
图春指指自己,又窘又羞,那女人一叹气,被逗笑了:“你不是要找人吗??你有没有那个人的照片!”
图春拿了饮料和吸管,拖着步子走到最靠近的一张餐桌前,坐下,用手擦脸,把吸管插进玻璃瓶里,摇了摇头。
狄秋没有参加毕业仪式,没有留下毕业照,那时候的手机只能用来发短信,打电话,玩贪吃蛇,拍出来的照片像雾里看花。狄秋还喜欢躲镜头,他收拾相册的时候找出来的照片,狄秋不是躲在小丁身后比剪刀手,就是把脸藏在树后面,或者用手遮住,用逆光的镜头逃避镜头的审视。
女人把一盒牛肉锅贴送到图春面前,问他:“啊是在这里吃啊?”
图春的心猛地跳了下,他抬起头往外看,抽烟的年轻人们走了,外面没有人了。黑影子里藏着更黑的影子,夜深了。
图春带着锅贴和维他奶回到了奶奶家,豆豆在客厅写作业,她把黄符纸贴在了木柜上,还在窗边挂了件毛线外套。图春认出来这是爷爷的衣服,便问:“你把阿爹的衣服挂出来干什么?”
豆豆说:“希望阿爹保佑保佑,水鬼不要来了。”
图春坐到沙发上,打开了锅贴,双手环住那玻璃饮料瓶,问:“什么水鬼?”
“你高中同学说,我们家被水鬼盯上了,那个水鬼是个瞎的,走错门了。”
图春看豆豆,豆豆吐了吐舌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豆豆还说:“阿爹的衣服么……我是看网上说,你要是想念你的亲人,就把他的衣服在窗边挂七七四十九天,他就会回来看你了。”
“你不怕啊?”
豆豆说:“你烦死了。”一扭头,继续写作业。
图春吃了个锅贴,出神地凝望着那符纸,声音有气无力,他问:“他啊有我高了?”
“谁?”
“狄秋啊。”
豆豆连连点头:“对对,叫狄秋!狄秋!你们班上啊是还有个丁什么的?你们三个合起来就叫丁春秋啊?花花阿姨讲过的。”
图春又问了遍:“那他啊有我高了呐?”
豆豆仰起头想了想:“我觉得没有吧……”
“头发呢?”
“什么啦?”
“头发长不长,穿的什么衣服。”
豆豆笑出来:“你做人口普查还是找失踪人口啊?你打电话喊他出来不就好了,他不是你高中同学吗?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的吗?实在不行么,你们系统里面查一查,家里住哪里总归能找到的吧?”
图春往嘴里塞了两个锅贴,费劲嚼了半天,咽下了,说:“你讲讲,用英文讲讲,我们锻炼下你的英文口语。”
豆豆翻白眼,低下头写了阵作业,低着声音,不情不愿地和图春讲英文。
Blue jeans.
Black leather jacket.
He…
And he…
“他还对我笑了笑。”
“他说,‘你是图春的妹妹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图春八成变成老帮头了吧?他结婚了吗?’”
图春往前探着看豆豆,豆豆说:“我么当然坦白告诉他咯,我说,别说结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浩浩哥哥估计要变大龄剩男的。”
图春眼也不眨,豆豆道:“他笑得蛮开心的。”
这一整晚,图春都没阖眼,他待在院子里吃了一包烟,满身的烟味,不敢进去,就在外面看住那柜子,还有那件毛线衣。柜子什么事情都没有,衣服也没有被人来认领,来穿走,天亮时,图春瞅了瞅天边的阴云,再回过头去,却发现那贴在柜上的黄符纸掉在了地上,他进去捡起符纸,符纸湿透了,捏出来一掌心的水。
图春在桌上给豆豆留了张字条,揣着这张符纸回了家,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皮夹克,去外头的卫生间拿了茉莉花的吹风机进来把符纸吹干,塞进夹克口袋里,又把那先前得赠的核雕找出来,放进夹克衫的另一边口袋里,最后把这件夹克挂在了自己窗口。
一切办妥,图春躺在床上,他有些累了,眼睛不受控制地耷闭了起来,但他又猝然惊起,拿出手机往后数了七个星期,做了个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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