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开张三年,郑斯琦没来店里光顾过,至少在乔奉天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以至于现在看到他,乔奉天一瞬间以为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你……”有事儿?
直到郑斯琦不无惊异地转过头,推了推眼镜,对他微笑:“你在这里工作?我都不知道。”
乔奉天一时又觉得很窘。
“对、对啊。”
“那挺巧。”郑斯琦把手机纳进衣兜,“刚办完了事儿,进来理个发。”
这次没再西装领带。郑斯琦只穿了件羊绒毛衣,高领修身款,看着触手柔软,是温柔抬皮肤的藏蓝色。黑色的羽绒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上面又搭了条线织的围巾。
乔奉天两手冰袋似的寒,怕碰到客人弄得人不舒服,就先往自己喝水的马克杯里灌了点热开水,再焐在手掌心里捧了几分钟,让热度缓缓浸透进皮肤里。
“想怎么剪?”
乔奉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镜子里郑斯琦端正斯文的脸。
郑斯琦把碎头发往后捋了捋,用指头在头顶上划了圈儿:“随便修短就行,简单点儿。”
“……”乔奉天最怕人说随便,一听就觉着无从下手。举着剪子停了半晌:“……那行,就把前后稍微修一些,您把眼镜儿摘了吧。”
郑斯琦的头发蓬松乌润,发顶有个精致的旋儿。乔奉天用指关节夹出均匀一绺,张开平剪顺着发尾轻轻掠过;又分出薄薄一绺用剪刀尖儿在上面分隔点剪,看着轻盈灵巧,仿佛燕尾一触水面而过。削薄了发尾密度,留了透气余地的同时,又保留了原有的梯度层次。
乔奉天抽出半身围裙兜里的一把密齿梳,顺着发丝流向由上至下地捋了捋,翻手又用齿背往上轻抬了抬。从侧面看,郑斯琦的后脑勺发长适中,正呈一道平滑流畅的微弧。
乔奉天转动椅子,让郑斯琦侧身对着镜面儿:“差不多……这样行么?”
其实乔奉天的技术,且能算上这带一流。他人倔,自尊强,不好服输,读职高的时候就偷摸着比别人练得勤。大小参差的比赛也参加了不少,冲着奖金去的,也还折了挺多桂。
今儿对着一眼看去就知道好说话的郑斯琦,还突然就谜一般地不自信。
“挺好的。”郑斯琦戴回眼镜,眯了下眼,又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按你审美来就行,没那么大讲究。”
上到官员老板下到平民百姓,乔奉天多少都在他们头上落过剪,从来也没见自己个儿这么心里发虚过。该说是自己喝多了酒,脑袋暂时不怎么灵光,还是说仅仅因为坐着的这个人,乔奉天无力分辨。
“那就照着这个样子剪吧。”
不再往外分神,乔奉天转正椅子,低头下剪。
剪的过程当中没再来新客,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剪刀开合的“咔嚓咔嚓”声,和音响里正放着的一首,陈鸿宇哼唱的《理想三旬》。乔奉天并不偏爱民谣,但这首他尤其喜欢。
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
你渴望的离开
只是无处停摆
就歌唱吧,眼睛眯起来
而热泪的崩坏
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那个孩子。”
一曲终了,换歌的间隙,郑斯琦突然开腔,让乔奉天停下了手里的剪刀:“嗯?”
“我学生打了的那个,怎么样了,后来一直忘了问,抱歉。”说的吕知春。
“他啊,头稍微往左侧一点。”乔奉天弓着腰,拿电推剪细心修理着郑斯琦一边的鬓发,“生龙活虎的,没事儿了,您不用搁心里惦记了。”
本来就跟您没多大关系。
“那就好。”
修完了大概轮廓,乔奉天引着郑斯琦去隔间洗头。郑斯琦把高领往下多翻了一道,乔奉天伸手将干净的毛巾往衣领里掖了掖。郑斯琦往平台上一躺,脖子倒是卡着凹槽正正好好,腿往前冒出去一大截儿。
乔奉天看他“无处安放”、不知是跷还是落的两只脚,没绷住笑出了声儿。
“您多高啊,床都盛不开了。”
郑斯琦轻轻咳了一嗓,抻了抻压皱的衣摆:“去年体检量的是一米八八,今年感觉缩了点儿。”
乔奉天在手背上试了下水温,接着乐:“没听说还能往回长的。”
“岁月催人老,毕竟年纪大了。”郑斯琦合上眼皮,手搭上肚子笑道,“没辙。”说得自己像个如日将暮的白胡子老头儿。
乔奉天一边淋湿郑斯琦的头发,一边打量他的脸,所幸人闭着俩眼,也不至于显得逾矩无礼。确实长得端正,随便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挑不出毛病,尤是双眉精致对称,莫名显出一股的匠气。
当时店里开张装潢是乔奉天着手挑的灯具,没买白炽灯,装的是暖黄光的挂扣灯。亮度不高,胜在看着舒坦顺眼。此刻暖黄的灯光笼在郑斯琦的脸上,如同落了一层蜜蜡色的温煦阳光。
在阳光下合眼小憩。
“头皮痒么?”
乔奉天的五指揉进郑斯琦的发里,勾起手背,用指尖的**在他的头皮上轻轻摩挲。郑斯琦的发质粗密,指尖在揉抚的过程中,能感到明显的摩擦。
“不怎么痒,昨晚才洗了一遍。”郑斯琦捏了捏眉心。
乔奉天没说话,搓干净了手上的洗发沫子,手贴到郑斯琦的太阳穴两侧,拇指施力顺时针打着圈儿揉了揉。瞧见郑斯琦鼻梁上落了根碎头发,乔奉天擦了擦手,没多想,伸过去拈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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