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
2020.03.01
林遇/著
月上海棠(1)
天安十六年夏至。
武伯侯府老夫人寿辰,卯时天色清明,下人便已悄声忙碌。
至辰时一刻,陈嬷嬷便领了人在老夫人屋外候着。
老夫人害暑,然不敢用冰,因而醒得早,梳洗过后,叫人进屋。
嬷嬷前头走着,身后跟着个半大丫头。亦步亦趋,模样十分乖静。
尚在守孝间,她身上穿的是素白衣裙,怕是大人们嘱咐过,老夫人过寿,白衣不吉,便在外夹了件鹅黄衣。
束羊角辫,脸庞消瘦发黄,显得大眼乌溜溜。
老夫人自她进来,便盯着这丫头的脸,末了叹息,抬手招人问:“这便是陶云迟那遗女?”
陈嬷嬷应下:“是了,”说罢推人上前,嘱咐,“丫头,快向老夫人请安。”
丫头怯怯抬眸,张张嘴,声如细蚊,哪听得清说了什么。
嬷嬷紧张:“老夫人见谅,这丫头刚从宗人府里出来,吓着了。”
老夫人笑:“那帮凶神恶煞,对着个小丫头也是不留情面。莫怕,到我这里来……”
丫头懂事,似是知晓这位面慈的老夫人将是护她之人,便挪过去,偎在老夫人身侧,抿唇不语。
老夫人又是一叹,摸了摸她饥黄的脸,“可怜。”
嬷嬷见老夫人疼惜她,心里这块儿大石头总算放下。
陈嬷嬷年轻时候进了陶家嫡系府上做奶娘,喂养陶家二子之时,受过陶云迟夫人万氏的恩。
陶家落难,陶家夫妇命丧黄泉,其余男丁流放边关,女子则被宗人府卖入勾栏之中。只这五岁稚女若随波流浪在外,实在可怜。陈嬷嬷的儿子在武伯侯府上做后厨管事,听闻武伯侯老夫人宅心仁厚,便拖儿子来问,可否将这丫头收入房中。
近日得宗人府传信道武伯侯府要人了,陈嬷嬷便将孩子带来。
思及此,陈嬷嬷忙说:“老夫人心慈,这丫头以后跟在老夫人跟前,定会全心侍奉,报答老夫人大恩!”
老夫人问:“叫什么名儿?”
陈嬷嬷道:“今墨,陶今墨。”
老夫人喜:“是个好名儿。”言罢,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今墨立在一旁,怯生生地听着大人讲话,眼睛也不知看哪,转啊转啊,瞥见了桌上的绿豆糕,不由咽了口唾沫,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便再也离不开了。
自家道中落,她已许久没吃过这些点心果子。到底年纪小,嘴馋,这脸上的表情也掩藏不住。
老夫人瞧见了,直发笑。
想她来得早,还没用过早膳,便道:“饿了吧?红玉,叫人备膳,陈嬷嬷辛苦,带孩子用过早饭,再行离去。”
陈嬷嬷感激,忙拉着小今墨跪拜:“谢老夫人!奴婢听闻今日乃老夫人大寿,这就愿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夫人道:“起来吧,红玉,把这盘绿豆糕一会儿也端过去,给小丫头吃。”
大丫鬟红玉忙下去吩咐人。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
红玉去而复返,笑说:“老夫人,四少爷来了!”
老夫人心情不错:“这小子,今儿吹得什么风,倒是他先来我这里请安了。”
人未见,已闻其声——
“祖母!孙儿来给您贺寿了!”
少年入门,笑声尾随,大礼跪拜。
“祖母!子规愿老寿星长命百岁,笑口常开!”
老夫人:“小四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红玉在旁拆台:“今儿一早便见胡先生来了,四少爷怕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惧胡先生,才早早躲到老夫人这里来吧。”
少年横她一眼,不悦道:“我怎会怕那老头儿!红玉姐姐,你可别小瞧人!”
他看来起来不过九龄模样,着青色外衫,银底纹,肌肤似雪,竟比女儿家更是白皙。
只是生得眉目已显棱角,更带了几分吝气与纨绔,全是少爷脾气。
他起身,大大咧咧地在老夫人身旁落坐。
翘二郎腿,捻起桌上的糕点就扔进嘴里。
今墨的眼睛跟随那块儿绿豆糕,落在少年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她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
少年全然不知,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吃完了才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
眸光扫来,今墨忙敛目,两只小手紧紧搅在一起。
“咦?祖母,这个小瘦猴是谁?”
小瘦猴?今墨身子僵了僵,头更低了。
老夫人嗔道:“休得无礼,这丫头日后在我跟前伺候,便是这院儿里的妹妹。”
少年漫不经心道:“哦,新来的小丫鬟啊。”
老夫人知这个孙子性子顽劣,嘴巴也是不饶人,挥挥手,便让陈嬷嬷带着今墨下去了。
走时,今墨又看了一眼桌上那被吃得只剩残渣的绿豆糕盘子……
可惜,太可惜了。
林霁这边跟老夫人请过安,未久留,找个借口便溜出去撒野。
他本就不怎么爱去老夫人那里,今日赶早,也是教红玉说对了……胡先生近日到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却也少不了在他爹跟前说坏话。
虽说老夫人待他亲善,可毕竟年纪大了。
年纪大的人总爱唠叨,他父亲武伯侯林葛朝亦是如此,林霁听不得,便也不愿待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给老夫人请过安,有了做寿这一借口,林霁便可大胆溜出门。
听说门档口的王家小子昨日捉了只蛐蛐凶得很,他倒要去瞧瞧,能不能咬得过他的大王蛐蛐!
小厮成全一看他又往王小二家跑,吓得腿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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