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背后的山林中吹出一股劲风,接着萧牧就听到了洪钟一般的大弦震响,这震响盖过了吟唱,所有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这一声之后还有第二声、第三声。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甚至连成了曲调。
和琴声一同来的,就是潮涌一般的内力场!
管黍射出一记指诀弹向声音出现的方向,但连一个呼吸都没到就被挡了回来。
那一抹暗黄穿林打叶回转时杀机比离开时更盛!
当那指诀避过众人直接洞穿了一棵老树向密林更深处坠去,又一声琴鸣赶着几乎能把人的气脉内息凝住内力卷向了聚灵阵中心。
脸色骤然变青的管黍只说了四个字:“江天一色!”
江天一色!垂星观上下能奏响江天一色的只有一个人!有如此磅礴内力的弟子,也只有那一个!
萧牧看到深林瘴气中间有了影影绰绰一个人形,跌跌撞撞、一瘸一点的人形。
玄知一手提着剑,一手抱着江天一色,拖着伤腿,跌跌撞撞、一瘸一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面色痛苦,道袍的衣摆上溅了三四道血迹。手里那柄被血光洗过的剑比人要夺目得多。
“丁羲和!”他大吼道,嗓音是嘶哑的。
萧牧完全动不了。全身的筋骨肌肉完全被浆死在岩石一样的内力中,无法动弹。他看不到正被包围起来的丁羲和,他觉得丁羲和的脸上应该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看到希望又近乎绝望,在炼狱中发现一株初绽的玫瑰一样的神色。
就像玄知现在这样,或者说,程雀青。
程雀青仍然一手提剑,一手抱琴,一瘸一点地从萧牧身边经过,向聚灵阵中间那漆黑的影子移动。
萧牧听到了艰难的脚步声——那已经不是步伐,已经变成了拖行。
还有风声。山野间起风了,黑绿的病叶在冬日的疾风里簌簌地摇,瘴气肉眼可见地退了。
还有丁羲和颤抖的声音:“雀……青……”
相隔一世,我终于见到你了。
但是这里,并不能拥抱。
“你不该来!”丁羲和道。
“你的剑。”程雀青语气坚决。
“你……在哪找到的?”
“在我们死的地方。”程雀青吸了下冷风里并不自如的鼻子:“阿和,你又偷偷受苦不告诉师兄。”
萧牧听到了利刃出鞘半截,又游游回鞘的声音。
“让我一个人来做反正我是罪人——你不一样,你人生已经重来了,你应该好好生活,你不应该……你不应该来。”
“管黍让我醒过来,我不可能置身事外。”程雀青提高了声音:“管黍,我是你亲手挖出来的隐患,现在用完想把我抹平,你想得美。”
“无凭无据谁都可以信口胡言!”力场渐弱管黍先恢复了行动能力:“我把你当亲传徒弟教导了三十年,玄知!你作为我的弟子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事已至此!”程雀青右手按在江天一色的琴弦上,向丁羲和身边退了一步,同时丁羲和面向众人横起他那把剑鞘乌黑的抱阳护住了师兄。
“你们想伤害羲和,就和八十年前一样,连同我一起杀了!”程雀青道。
马上就有剑光向他们迎面刺过来!
萧牧一刻也没有停下,出自各门各家的阵边缘角落全都拼合妥帖,用吃奶的力气从丹田里掏出内息冲进镇基只见内息所到之处合阵符渗进阵盘之中,他此生亲手碰过的最大规模的阵盘一部分接一部分渐次苏醒,当全阵已经完全合为一体经他的内息润洗一番后正铺陈在那仍在拼杀的几个人脚下,弥散着淡淡的灵光。
他一眼就能看到谢仪。他虽然看不清谢仪的神情,但谢仪的剑光是最清澈耀眼的——就像亘古不变的星光。
谢仪一直在和白引打配合,萧牧知道师兄从来不需要在自己面前显露真实水平,实际上垂星观的大师兄不论是功力还是应战,都已经和白引不相上下了。
管黍再次挥剑。
山神的力量完整地从管黍手上涌出时,萧牧又一次被震撼。
垂星观的专长是术法,但是与管有鱼喜欢钻研繁杂奇巧的术法相比,管黍能把一切朴实无华的道术用得出神入化。
几重结印之下木德剑已经开始不堪重负发出断裂的声音,剑芒引着像山脉生息倾覆一般的力量灌进阵中的瞬间,连耳边空气都开始发出低沉的颤鸣。
六仪八门飞九星,阴阳三奇遁劫盘——好奇门,好一个天道七绝阵!
山神的威压顺着阵盘扑上来,丁羲和觉察到了威胁,魔气一掀直接把阵上所有人都震退了十尺有余。
只有握着水德剑的管有鱼仍立在原地。
“懂奇门的,都给我上来压阵!”管黍喝道。
天上开始落雨。冰凉的水珠像被寒风炼过的针,刺进皮肤时那股寒气能穿透皮肉侵入骨髓。
萧牧登上阵缘正要坐下的时候,一只纸鹤停到了他的肩上。
纸鹤的右半边翅膀上划了一条黑线,被雨水冲掉了一些。
看见这条黑迹萧牧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这是他和二姐约定的标记,急事在翅膀上画黑线。
信纸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两个时辰后若没有第二封信,马上回京控权,不择手段。”
这是——二姐和大哥已经背着他政变了吗!
惊雷从远处响到了头顶,雨被夺得更密了。
阵盘被雨水洇湿,坎位当进,离火退。萧牧给自己多塞了一张温火符席地坐好开始运阵,不知道为什么,收到这条消息之后,他的心里反倒平静了。
平静得仿佛从剑池碧色的水中看到了一切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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