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鸣和陈起慎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陈起慎僵笑着，想跟欧阳鸣打个招呼，但又觉得这个时候，大概不怎么合适。就算打招呼了，又该说些什么？嗨，好巧？嗨，原来你也在这里？
哎，愁死人了。
“说吧。”方乐游打开笔记本，“到底什么情况。”
陈起慎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小花布，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头。
“是我先找他的。”欧阳鸣先开了口，“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太合适，但我短时间内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方乐游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示意欧阳鸣继续说下去。
欧阳鸣的额头上也微微渗出汗珠，但他毕竟到底历练深厚，不像陈起慎是个演技拙劣，专业坑队友，“这个案子牵涉到三院的前院长，他那一派的人……我担心会对小周有影响。”
方乐游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人家倒真是聪明，颇会戳中他人的痛点。
这话别说跟陈叔讲，就算跟他方乐游说，那也说不定能起到作用。
“你以为让他走，影响就没了？”方乐游笑了笑，“哪有那么简单。再说了，我们这儿也不是吃素的，哪能由着他们胡来。”
欧阳鸣顿了顿，便没再说话。
“听你这么说，似乎你对二十年前七二三案件有些了解，”方乐游单刀直入，目光如炬，死死地锁住欧阳鸣的两眉之间，“说说吧。”
冬日的下午有些许微微燥热的阳光，二楼诊室光线充足，且只有周耘丰一人独享，其实也算作一个不错的工作场所。
没有病人。
前些日子把该看完的牙都看完了，洗牙的手艺也日渐纯熟。陡然多出了许多时间，这让周耘丰颇有些不习惯。
刚好用来整理纷乱的心情。
最初的震惊已经稍稍平息，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已经初步了解。方乐游最近早出晚归，虽然不怎么听他提起工作上的事，但也知道，他最近忙活的，大约和他老爸当年的案子有关。
其实好几次周耘丰都挺想问一问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但几次下来，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无论是顺利还是不顺利，都会让他想很多。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笔记本，看上去很旧了，塑料皮的封面上，还有一朵秀气的小花。这显然不是他的，笔记本的主人已经故去了二十年。
这是一本生活日记。字迹龙飞凤舞，不太容易分得清。这本日记怎么拿到手的，他也不记得了，大概是某次陈叔一厢情愿的赠与，想要让他多了解了解自己老爹，但效果显然不佳，这本子都躺在柜子里积灰尘，要不是这次因缘巧合，他估计也不会想拿出来看。
看了也白看。
周耘丰打了个呵欠，翻开一页。
“3月8日，妇女节。单位的女同志放了半天假，而我在加班。女人真幸福。”
周耘丰失笑。
再翻。
“今天周末，值班。忙死个人。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剩下的无非就是，不想上班，缺觉，错过了饭点人生了无生趣等等，大概就和胡适的大学日记一样，打牌，打牌，反思之后再打牌。
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认识自己的老爹，那大概也不错。
日记是老爸年轻时写的，估计还没来得及成长为陈叔所说的工作认真严谨，待人亲切医者仁心的神仙。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陈叔那所谓的挚友滤镜厚达三百米，提及自家老爹能眼睛不眨地吹出一堆彩虹屁。要透过他了解自己老爹，那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实现。
周耘丰慢慢地识别着那鬼画符般的文字，字里行间，透着些幼稚天真，却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些亲切。
他毕竟也年轻过，尽管他现在已经永远年轻。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把生命停留在最璀璨的年华，不会衰老，不会沾染上令人厌恶的习气，不会变得虚伪……
就这样落在岁月的琥珀里。
周耘丰慢慢地翻着那本边角已经皱起的日记，忽然觉得，了解自家老爹，仿佛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周医生，有人找！”
小李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一痛。
“哎，来了来了。”周耘丰赶紧把本子收回抽屉里，下一秒，看着顺着楼梯走上来的人，愣住了。
“丛潇？”
“周医生。”丛潇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这小姑娘模样倒有些变了。瘦了一些，原本有些肉肉的脸蛋这会儿瘪下去了一点，整个人看着有点憔悴。
但眼睛亮亮的，像在春雨里洗过一般，精神气不错。
还穿了件水蓝色的外套，质地挺括，款式很漂亮，就是大冬天的，显得不够暖和。
“看牙啊？”周耘丰酝酿了一下词汇，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他确实不知道丛潇最近去了哪里，毕竟之前那件事还挺麻烦的，问多了尴尬。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熟人了，但连个像样的招呼，他也打不出来。
“不是，”丛潇笑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
“道别？”周耘丰有些意外，“你要出远门？”
“啊。”丛潇抬手理了理头发，脸上带着笑意，“算是吧。”
周耘丰不太了解她。只知道这女孩唯一的亲人业已作古，老太太办丧事的时候他没见到小姑娘，除了邹三那一家子，好像也没别的所谓亲友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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