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还窜着细细的气泡，酒精的味道几乎没有，但有淡淡的桃子味。他喜欢喝各种果汁饮料，这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反而有点微妙的妥帖。
微微抬起的下巴，因为吞咽而轻轻滚动的喉结，让方乐游觉得自己的眼里已经渐渐升腾起雾气。
“吃饭。”方乐游把装着鱼的盘子往周耘丰那儿推了推。
方乐游厨艺不错，谈不上惊艳，但却温馨。粥凉得刚好，里面掺了八宝米，带点紫薯的香味。
“你经常自己做饭？”
“也没有。”方乐游说，“工作忙。”
也就因为你才下厨一次。
周医生淡淡地笑道：“你的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没有女朋友。”方乐游拿过那罐果子酒，“难道我不够像单身汉？”
“不像。”周耘丰笑着夹了块鱼，“真心话。”
周耘丰在方乐游的反复抗议中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本来也没多少碗筷，在陌生的厨房里，水流慢慢流过手背，反而让人有种疏远的宁静。那些纷乱的心情，就像是傍晚躁动的鸟群，一不留神，就飞得到处都是。
他把洗净的碗捞了出来，按照方乐游的要求放在沥干架上。橘黄色的夕阳已经走完了尾声，窗外只留下靛蓝色的夜幕。
方乐游在客厅问：“要不要……把瓜切了？”
“好啊。”周耘丰回头，“切半个就好。剩下半个放冰箱。”
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
方乐游走了进来，本来就拥挤的厨房就显得更加狭小，连呼吸都瞬间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周耘丰让出了水台的位置，却不着急离开。看着方乐游熟练地把刚买的瓜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刀。
瓜熟透了。一刀切下去，“咔”的一声便裂开。
鲜红的汁水浸透了砧板，周耘丰站在他身后，看不分明动作，过了一会儿，方乐游递了个东西过来。
用小牙签串了一小块西瓜，是最正中、最甜的那一块。
心里猛地被撞了一下，嗡嗡地开始震荡蜂鸣。
“甜。”方乐游说。
周耘丰接了过去，低着头看着那一块西瓜：“小时候，我爸都是把最甜的留给我。”
“我爸也是。”方乐游笑了笑，“现在我要让他了。”
“晚上吃这么多真的好吗？”周耘丰失笑，“你病才刚好。”
“我今天特别开心。”方乐游把切好的西瓜码在果盘里，“所以我就想多吃一点。”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表达喜悦的方式，可偏偏就是选择最世俗的一种。
方乐游小时候就喜欢吃，开心也吃，不开心也吃，吃到食物都顶到了嗓子眼儿，才微微放松。咀嚼，吞咽，这些本该是享受的行为，硬生生被他变成了情绪的发泄。当然，情绪都转化成了食欲，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微微笑着，开始冲洗砧板。以前的他尚且还不懂得，还有一些其他的健康生活方式可以选择。
客厅的灯忽然灭了。
“咦？”周耘丰微微吃了一惊，摸向身后的开关，“停电了？”
“还真是，别跳闸了吧。”方乐游放下果盘，走进客厅。
“对面那栋楼也是。”方乐游看向阳台，漆黑的楼宇，这时候能看得清后面的天了，是淡淡的藕粉色，又透着黑沉。他就着窗外昏沉的天色，辨出了屋内家具的轮廓，走到玄关开了门，正好遇见也被停电困扰的邻居。
“小区总闸跳了，一会儿就修好。”方乐游去而复返，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不好意思，你一来就出这样的岔子。旧小区就是这样。”
周耘丰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股凉风从手边吹起，是那个小风扇。
“谢谢。”周耘丰忽然开口。
“嗯？”方乐游被那股小风吹得迷迷糊糊，声音里都带着困意，“谢我什么？”
“今天挺开心的。”周医生的话被风带得有些远，听起来飘飘荡荡的。
“因为吃了瓜么？”方乐游轻轻笑了，“以后买水果记得带上我，能打折。”
心里那块沉甸甸的担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撤去了，周耘丰笑了笑，又不自觉地往方乐游那儿靠近了些。
老人家流着泪向他求安眠药的场景，如电影画面般一闪而过。
以前实习的时候，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困境。人无非分为这几种：想拼命活下去的，想撒手放弃的，还有被时间推着走的……他本来就应该习惯了。
可偏偏有的时候，他会从那些麻木里苏醒，虽然他很清楚，过得更加轻松的方式，就是选择去习惯。
他当然拒绝了。可又不能给那些痛苦收尾。于是自己也平添了一份痛苦。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呗，警察叔叔可以给你排忧解难。”方乐游声儿敞亮，心里却开始颤了起来。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淡淡的模糊的一层毛边儿，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子。
触觉，在这里忽然就炸开了。像一簇簇细小的火花儿，沿着皮肤的边缘，带来那些微妙的酸楚与兴奋。
心脏跃动的鼓噪。
棉T恤摩挲的声音。手中风扇卷起空气嗡嗡作响的轰鸣。
……还有平稳的一呼一吸。
周耘丰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方乐游握住了手。那只手还紧紧地握着呼呼吹着风的小风扇。
周医生的皮肤很凉，方乐游的手指顺着周医生的手腕往下滑。远处蓦地亮起了鸡蛋黄似的灯光，小小的，一团团的，像是迷失的萤火虫。那些光穿过了纠缠的手指，他看清了周医生的轮廓，而后轻轻地在他的耳朵上吻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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