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社交，也厌恶客套，如今却主动去挑选看望的礼物，实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细细地想着，也许是那几个警察默认的“朋友”关系，也许是方乐游这些日子的热忱与热情，也许是十几年前连送一周的牛奶……
也许仅仅是因为，在那个缀满星星的夜空下，伴随着晚风在心间吹拂的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同病相怜。
他也需要同伴吗？
市三院，周耘丰并不陌生。
全市最好的医院，他也在那里实习过几年。
此后倒是再不涉足，不是因为心里上过不去坎，纯粹是没有时间。他确信自己现在已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周医生提着果篮，难得招手叫了辆车。
“妈。”方乐游单手换病号服，“我这是晕了几天？”
“一天半，四舍五入就两天了。”老妈絮絮叨叨，“你那些朋友倒是仗义，也不知哪来的消息，你还没醒的时候，就一拨一拨，成群结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呢。就是风格都太奇怪了点。”
那是啊。
方乐游暗想，他交游甚广，什么牛鬼蛇神都能与他称兄道弟。方乐游没别的本事，就是在交友方面能屈能伸，他暗暗一盘算，估计不少圈内的名媛贵妇也纷纷纡尊降贵。但老妈对这方面向来不过问，再加上神经也大条，应该没有发现什么。
……也许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方乐游这边出了院，周耘丰才踏着夜色而来。
一进了这门，周耘丰便有些不自在。
“小周？”咨询台的刘护士倒是率先认出了他，“好久没见了。来……看朋友？”
“啊……是。”周耘丰勉强挤出笑容，“我想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方乐游的病人？方圆的方……”
“方乐游……”刘姐微微蹙眉，一张圆脸顿时严肃了起来，“你等等啊……方……”
周耘丰趁着这个空当儿，才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没变。
一样的大理石地砖，一样的米黄色的柜台，一样的飘在空气中的消毒水的味道，一样的白大褂……
“小周。”刘护士叫他。
“嗯？”周耘丰回过神来，“怎么了？查到没有？”
“有是有。”刘护士笑了笑，神色颇有些玩味，“但他今天下午就办了出院，怎么，他没跟你说？”
周耘丰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啊……是吗……可能是我没注意看手机……”
何止是不知道他出院，就连他住院，自己不也是后知后觉？
周耘丰顿时觉得脸如火烧，市三院这怪地方，仿佛天生就不待见他似的，怎么一到了这里，就频频不顺，洋相百出。
“小周，你怎么在这儿？”
周耘丰闻言回头，差点儿僵在了原地。
“欧、欧阳老师……”周耘丰不由挺直了腰杆。“本来想探望一位朋友……”
“哦！”欧阳鸣年逾花甲，精神矍铄，头发已然全白，但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神气，合身的白大褂里穿的是淡蓝条纹的丝质衬衫，砖红色的领带显得有些跳脱，平添了几分活泼，“你那朋友……怎么样？”
“已经出院了。”周耘丰苦笑，“老师，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欧阳鸣叫住他，“工作的事，最近有在好好准备吗？”
到底是躲不开这个话题。
周耘丰还真的为此辗转失眠过，想过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却兜兜转转，找不到核心。他本应该雀跃，但始终心有芥蒂。是自己实在太过小心眼了吗？
周耘丰并不确定。
“有在准备，老师。”他道。
“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欧阳鸣悄悄瞥了一眼刘护士，她正忙着应付着两个病人。又揽过周耘丰的肩，低声道，“我可是跟院长争取了很久，才给你留了这么个机会。你也知道这几年越来越严格，多少人想进来，也都差点火候。”
周耘丰只默立。竞争的激烈程度，他并不否认。
“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很正常！”欧阳鸣又道，“但你的能力，你的水平不是区区一次考核竞聘可以盖棺定论的。”
话已至此，他只得道：“是，老师。”
“回去好好准备，很快就发公告了。”欧阳鸣松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市三院马上就要翻新了。”
周耘丰不明所以。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等你进来，就可以在新楼办公了！”
周医生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用指腹摩挲了许久，感觉再用力一些，应该就能冒出火苗来。
他在戒烟。
虽然抽烟并不健康，这也是人所周知的常识，但周医生确确实实曾经是位烟民。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来一根，能起到和安慰剂媲美的作用。
按理说一切进展顺利效果显著，但方乐游当时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支，非要以这样幼稚的方式来见证友情。
周医生当然是不抽的。他自己这么认为。
天气预报说，热台风过境，地处外围风圈的亚热带城市将迎来罕见的高温。
诊所里已经开了空调，所有人都保持着最舒服的姿势——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因为乱动消耗热量。赵大夫第三百词发誓要摆脱美鬤公的人设，毕竟这种天气，留着胡子能起到极强的保温效果。
如果此刻在屋内吞云吐雾——周医生想象了一下，那他应该会被无情地驱逐出境，半小时后，再带着孜然回来。
这样的高温——周医生心怀美好的愿望——大家应该都不会想来看病吧。
“周医生——”小李懒洋洋拖长了声音，“有你的病人——”
又打破了周医生美梦破碎的最新记录。
周耘丰将烟放回口袋，抬眼一瞧，露出笑脸：“婆婆，牙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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