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在吧台后面开始倒腾咖啡机的时候，薛莲城拖着路钧在角落里重新坐了下来，而那群男女老少非常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小圈子，各自支起手里的设备——木箱吉他、小提琴、手风琴、琉特琴、还有一支口琴，路钧才知道这是一整个民间乐队。女孩子站在场中，一仰头，金发洒落。“跳起卡马尼奥拉呀，胜利的大炮起轰鸣——”
“《卡马尼奥拉》！（La carmagnole）”路钧脱口而出。这是首节奏非常明快的曲子，女孩子的声音清澈明亮，乐队里的小提琴手和吉他手开始加入伴唱。“法国人民决心定呀，誓死保卫巴黎城——”高中低三声部拧成了和声。
“这是法国的民间小调，很著名，法国人唱着这首歌发动了法国大革命，绞死了路易十六。”路钧悄声向薛莲城解释，手指打着拍子。
“嘿朋友，一起唱！”不知道是乐队里的哪一位在招呼，路钧笑着摇摇头，他不会歌词。“你会什么啊？唱你会的！”
薛莲城一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笑意盈盈。
于是路钧站起身来，从吉他手手里接过了那把木箱吉他，开始指弹。他的技巧居然很不错，吉他手轻轻吹口哨。
“有人问我从哪来，城市原野和乡镇；有人问我向哪去，晴空朗朗大海深。集结，集结，向敌人的腹心，看那燃烧的军旗下，是我们光荣的抵抗军——”
这是抵抗军的军歌，调子很简单，他反复唱了两遍，第二遍的时候，整支乐队已经开始自发地为他伴奏，唱到副歌的时候，女孩子甚至爬上了桌子，给他拍着巴掌。路钧放声高歌。“为了公理和正义，为了万千的人民，推翻暴政，消灭敌人！前进，抵抗军！前进，抵抗军！”
薛莲城倚靠在咖啡馆的靠椅里，手指在杯沿轻轻地打着拍子。音乐响亮，路钧被围在乐队中间，只能看到薛莲城嘴唇翕动，是随着旋律在轻轻和。他心头一阵突如其来的热。
他唱完一曲，有人吹口哨。路钧还回吉他，跨出圈子坐回薛莲城身边。薛莲城轻轻鼓掌，路钧望着他，眼底就忍不住地泛起笑意。“唱得不好，你还听得那么认真。”
“是你认真在唱。”薛莲城答。
“最深的声音是无法听见的。”路钧突然想起一句诗。“但当你认真去听，你就是音乐。”（注2）
薛莲城吃惊了一下。“你知道这首诗？”
“这是离渊的诗。”路钧略识文学界。
“我就是离渊。”
路钧目瞪口呆。
“薛莲城，两个草字头，离离原上草，离渊。”
路钧惊讶于薛莲城竟然会写诗，而且是现代诗。
“好几年以前的事，肿瘤压迫神经，头疼起来像裂开一样。有时候以为要死了，就零零碎碎记过一些东西，醒来再看，有的句子我自己都不认识。”薛莲城说。“攒了一抽屉的纸条，很偶然的机会被人看到了，居然给我出了本诗集。”
“后来呢？不再写了？”
“可能是肿瘤没有再长，这几年没那么再疼过了，也就写不出来了。”薛莲城难得地笑笑。
路钧松了口气。“还是写不出来比较好。”
“先生们！马卡龙！”桌子上突然被放下一小筐五颜六色的精致小甜点。“尝一尝呀！”女孩子看看路钧。“吉他先生，和你的Alpha一起……”
“我才是Alpha！”路钧飞快地说，他这句话憋了一晚上了。
女孩子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薛莲城。
“那么……你的Omega？”她好奇地问。
路钧一横心。“我的。”反正薛莲城听不懂。
“看不出来呀！”女孩子大笑起来，拍拍巴掌。“祝福你们！”
她大笑着跳回了场中央，薛莲城好奇地转过头来。“你们说了什么？”
“她问我们是不是机甲驾驶员。”路钧的瞎话张口就来。“我说没错，隶属于光荣的抵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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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很深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但当你在听，你就是音乐。”——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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