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敲门的时候，陈坚和杨州刚用完早餐。
清晨的日光十分柔和，他这样骤然出现，让有一阵没见他的杨州觉得陌生极了。
确实是变了些，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他精神不济，脸色苍白，瘦削而单薄。
“要走了吗？”陈坚越过他，看到屋外停着一辆计程车。
“嗯，”方行的声音沙沙的，“过来跟你们告个别。”
他说话时不敢直视陈坚，看杨州时也是闪躲。杨州请他进来坐，方行有几分惶恐地拒绝了，说马上就走。
三个人挤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尴尬而微妙。方行嘴里发出轻轻的吸气声，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朝陈坚伸出手，“那，再见。”
陈坚和他握了一下，“路上小心。”
肌肤相触的温暖让方行一个激灵，他终于泄露出一丝不舍，留恋又胆怯的目光停留在陈坚脸上。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滞，方行轻轻一眨眼，数十年的岁月就呼啸而过，发出轰轰的巨响。他忍住哽咽，“还是朋友？”
陈坚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当然。”
方行转头看向杨州，嘴唇微张，似在想开场白。杨州体贴地主动伸出手，说方先生再见。
方行握住了，神情恍惚，许久没有松开，直到周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他才回过神，“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已经忘了，”杨州说。
“好，”方行感激而茫然，嘴角微微一抽，“那我走了。”
他上了车，后视镜里映出陈坚和杨州的身影，他们并肩站在别墅门口目送他。
汽车发动，熟悉的景色急剧倒退，方行忽然生出巨大的不甘，他转过身，不死心地扒着椅背，想要留住那景象。然而陈坚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和他前三十年的生活一起，伴随着嗡嗡声，被遗弃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热泪忽然爬满他的脸，一直流淌到下巴上，将锈钝的宝剑磨洗得发亮。方行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强迫自己看向前方。
离开是对的，他很清楚，可现在该到哪里去？世界之大，出了这堵高墙，全是陌生的地方。而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不知父母是谁，也没有人来爱他，像一只无处栖息担惊受怕的鸟。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很久以前，程北冥还在基地的时候，对方行颇有关照，方行心中感动，有一天忍不住叫了声爸爸，谁知被陈坚听到，暴揍了一顿。虽然多年后两人对此事一笑置之，陈坚也为当初的不懂事道过谦，但就是从那天起，方行明白了，他是被抛弃的孩子。
因此他只要获得一丁点温情就会死死抓住，捂在心口，生怕别人看见抢了去。偏执的性格，将兄弟之情扭曲成爱情，不仅自己越陷越深，还差点害了陈坚。
是时候抽身了。
计程车在城门口停下。金属大门仍然紧闭，旁边支着数顶简易的营帐，驻扎着大约一个连的士兵，定期轮岗。现在城里还剩三四百人，这些军人负责给基地运送补给，维护治安，以及给后续愿意离开的居民提供抑制剂。
方行拎着简单的行李，朝那个无聊地吹着口哨的军医走去，这时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也是一副出行的打扮，方行眼圈还红着，却已经笑起来：“你也要走吗？”
“是啊，”道格拉斯说，声音有点喘，“真巧。”
前段时间方行生病，道格拉斯时常来看他，方行心中感激，也为之前算计他的想法感到愧疚，临走前特意请他吃过一次饭，当时道格拉斯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离开的欲望，没想到今天居然在城门口碰见了。
等待军医准备针剂的时候，方行和道格拉斯攀谈，问他打算去哪里，是不是有亲戚可投奔。道格拉斯摇摇头，自嘲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怎么会，”方行知道他是开玩笑，老生常谈地安慰，“总会遇见合适的。”
道格拉斯凝视着他，细若蚊蝇地“嗯”一声，在方行看过来时又连忙移开目光，有些慌张地问：“那方先生你呢，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方行活动了一下肩膀，沉沉地叹了口气，“随便走走吧。”
“要不然，”道格拉斯咳了几声，多此一举地挠了挠头皮，“要不然我们做个伴吧。”
方行一愣：“好啊。”
陈坚的别墅里，客人已经到了。
“哇，这是你亲自做的吗？”艾瑞克跟在陈坚身后，一惊一乍的，这个夏天他的个子蹿了一大截，脸部的线条更加硬朗，开始像个大人了。
杨州在客厅陪史密斯和艾瑞克的父亲说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艾瑞克的父亲马修，他是个沉默寡言、温和有礼的男人，大多数时候都在微笑聆听。杨州不是那种舌灿莲花的类型，幸好有史密斯在，场面还算热络。
正聊着，D3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经过，好像一个鬼影，杨州叫住他，问他怎么不去和艾瑞克说话。
“我已经问候过艾瑞克先生了，”D3说。
“别管他，”陈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揶揄道，“他相思成疾了。”
“什么什么，”艾瑞克撇下陈坚，咋咋呼呼地冲过来，“D3，你怎么了，快来让我看看！”
D3全速前进，一头冲进自己的小屋将门反锁，气冲冲地说：“我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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